文 | 胡野原
富力在地产圈掀起了轩然大波。
王健林和孙宏斌都会记得,两年前,李思廉在花费199亿从王健林手中买下77家万达酒店时的得意神情。只是,占了的便宜都得还回去的。700多个日夜之后,富力失路。
这两天,富力地产一份《关于要求地区公司确保完成销售任务的通知》的内部文件近日流出,文件要求公司上下所有员工以营销为导向,全面启动全员营销模式,并强调公司暂停拿地。
富力确实曾经历浮沉。早在2008年,金融危机下,富力资金链几乎绷断,一度陷入破产危机。彼时李思廉曾跟员工交底称,“我们要撑过明年”。后来,四万亿的经济刺激计划,让富力逃过一劫。
不过,这次不一样。曾经熬过破产劫难的广州小老虎,面临的是从未有过的艰难。
富力忽然掉队
在那份引人注目的文件中,富力地产强调2019年下半年原则上暂停拿地,并要求“以完成项目销售目标为第一优先级,在确保销量的基础上追求项目收益最大化”。
这句话在文件中被加粗标出,以凸显其重要性。
文件不仅提醒“各公司最重要的工作是加大销售力度,确保完成销售任务”、“各公司财务、开发、工程等部门应以销售为中心展开工作”,还要求“各部门、各公司必须上下全体动员,坚持全民营销”。
无一不表现了富力对于现金的渴求。
这还只是富力眼前困局之一面。文件中,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这句话:“2019年下半年原则上暂停拿地动作”。
一家不再追寻土地的地产公司,就像一只声称不再捕猎的狼。从任何一个角度看,都透出诡异。
但对富力来说,完成文件中的三项任务:“加紧销售”、“加快回款”、“暂停拿地”——也许有着生死线的意义。
最终,这份文件不只是放在富力老总李思廉或是张力的办公桌上,而是广为传阅。一位富力内部员工透露,以往来说,这样的通知一般都是密件传阅给各地区负责人。然而这份通知发至公司人手一份,显然是有意让所有员工都意识到公司的真实经营状况。
可见,此时的富力,已是顾不得脸面了。
生死攸关之际,什么都比不上真金白银来得重要。
曾几何时,富力还是华南五虎之首,云端跌落的失重感,令富力自身都感到惊诧。2019年3月20日的业绩发布会上,富力集团董事长李思廉还说,“我们应该没什么可难受的。”
现在看来,那不过是强撑着的大话罢了。倘若一点都不难受,如今的这份文件,根本不会有出现的一天。
如果将时间倒回至富力开始的时刻,或许不难看出,它的难受从起家之时就已经埋下了苗头。
破旧的富力
富力从哪里来?
面对这个问题,有人会说富力从广州来,因为其发家的大本营就在广州。也有人会说,富力从香港来,因为大老板之一李思廉,正是香港人,为富力注入不少港味地产商的基因。
但富力的真实面目,是从破落之地里起家的地产公司——旧改,正是富力诞生的地方。
富力有两个老板,这在地产圈里人尽皆知。李思廉是高学历、喝洋墨水长大的香港人,早年间做证券分析工作,上世纪80年代辞职后,在香港与广州两地之间做贸易,正是在这段时间,他结识了正在广州做公务员的张力。其实,他成长的年代正是香港地产商风生水起的时代,作为见证者之一,地产也是他内心的向往。
张力出身没有李思廉那样高的文化,他1973年参加工作,从工人做起,一步步闯进吃公家粮的队伍。后来在广州郊区二轻局做团委副书记。1986年,张力任花园村酒店总经理。不久又被借调去筹建白云区政府办公楼。这段时间里,张力发现自己做生意的秉赋。于是1988年,他决定辞去公务员工作,下海经商。
最初,张力是做装修的小包工头,1992年底和李思廉合作,投身房地产。1993年,二人共投资2000万元,组建了广州天力地产公司,即富力集团的前身。
张力后来讲述自己的创业史时说,“那年我差不多35岁了,口袋揣着200块钱就打天下了”,后来创造出了“富力地产神话”。谈及这段历史,张力并不讳言自己有“做生意的稟赋”,并坦言自己“胆子够大”。
1994年,广州旧城改造时,荔湾区嘉邦化工厂是整个广州地产界无人问津的地块,甚至到了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步。后来,这里成了富力的第一个项目,富力新居。
张力回忆说,“那块地靠着煤厂,又挨着铁路,没人敢买,就我们敢买。拿到那块地时,地上煤灰有一寸多厚,我们把煤铲起来,再用水冲干净,盖上房子,每平方米3000多元,很快卖完。当时很少人搞普通住宅,市场上几乎没货,大家都去搞甲级写字楼、高档豪宅了。”当时,这个楼盘成了稀缺品,为求一房,买房者不惜通宵排队。
刚起步的富力,一夜之间就走到了高光时刻。
这之后,富力在旧改路上一路高歌猛进,原广州铜材厂、同济化工厂变成了富力广场,甚至老殡仪馆都变成富力楼盘。
2003年,广州市发布《珠江新城规划检讨》,新一轮三旧改造正式启动。富力重仓押注,联合合景泰富拿下首个城中村改造项目——猎德村旧村改造。
这年9月30日,富力以7.7亿元独揽4幅地块,楼面地价仅2380元/平方米。之后一年内,富力又拿到3块地,总建筑面积达到52万平方米。
当时,张力给手下人的命令是,“珠江新城的地,出一块就拿一块”。
彼时担任土地开发负责人的陆毅回忆,那时候拿地简直太简单了,“我就负责举牌子把地拿到手”。
到现在富力已经是珠江新城最大的“地主”,连出租车司机都会在珠江新城内富力的众多物业中迷路,因为“富”字头的物业实在太多了,甚至有人戏称,珠江新城或许改成“富力新城”更合适。
华南五虎,富力独大。但此时,五虎中的恒大也崭露头角,在2003年被评为广东房地产企业竞争力第一名,这一年,恒大一边忙着在资本市场腾挪,买下了上市公司琼能源,更名恒大地产。另一边,则在南海之滨投资建设了年产量1000万吨的大型现代化钢铁基地。最终这两项尝试均以失败告终。
碧桂园则刚刚开始在酒店业务上,搅动起一点水花。
2年后,富力地产在香港联交所主板上市,成了第一家被纳入恒生中国企业指数的内地房企。风头无两。
那时的富力没有想过,令自己崛起的看家本事,有一天会害了自己。
两次失误:一个激进、一次保守
汹涌而来的辉煌,让富力想在更多的地方插上自己商业地产的旗帜。仅在广州的CBD珠江新城,富力就接连拿下17个项目。除此外,李思廉带领富力走出广东、布局全国。
在北京、天津、成都、重庆等地,富力拿下大量商业地块,试图在全国复制自己在珠江新城的荣耀。一边开发购物中心和写字楼,一边大举进军酒店业。
但这一打法并不为人看好。
在2004年的博鳌论坛上,王石就不客气地批评了富力,称商业地产的项目是比较难取得高比例融资支持的,如果没有经济实力,还搞出售型的商业地产,企业绝对会濒临倒闭。
李思廉则回呛道,“商业之道,我也懂,你放心,我们会做的很好。”
然而,天不遂李思廉之愿。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来袭之时,富力商业地产和住宅地产开发速度比例高达1∶1,资金链几乎绷断,一度陷入破产危机。
当时李思廉跟员工讲,“(我们)要撑过明年”。而富力在全国范围内,更是几乎全面停止前两年启动的增加持有型物业的整体战略。
2010年1月,北京,东三环的富力广场。
那时的李思廉,或许心里是真的发慌。好在当年四万亿活水的刺激下,房地产业成了经济灵药,顺水推舟的富力逃过一劫。
李思廉是一个数学高材生,对于数字非常敏感,也一直十分关注利润。经此一败,李思廉的胆子似乎小了些。
2014年前后时,新一轮调控来临。此时,富力的拿地策略是布局省会城市,而且不拿高价地,不拿地王,拿地的平均溢价率不超过30%。
根据CRIC研究中心的统计数据,富力地产2014年开始转换方式,减少一二线城市拿地,主攻省会及三四线城市。与2013年相比,富力地产在一线城市可售面积占比减少了4个百分点至12.1%;三四线城市占比却继续上升2个百分点至31.6%。
令李思廉万万没想到的是,在自己看来是稳妥之举的拿地路线,却在后来将富力甩出一线地产公司的行列。2014年富力收入仅为347亿,而曾经跟在富力身后的小老弟恒大地产,则首次跨过千亿门槛,实现1114亿收入。
2014年,富力年报中提及,其在惠州、成都、西安、南京、大同、哈尔滨以及海南的项目,全数业绩下滑,最低的南京下滑了23%,最高的海南下滑了44%。更令富力绝望的是,当时的土地储备重地,均在这些地方。仅海南就储备了341.5万平米,惠州则有27.8万平米,最多的重庆有479万平米,是其土地储备最多的城市。
这些远离一二线的土地储备,带给富力的并不是想象的暴利,而是亏损。
更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2015年。这一年政府调控放松,一线城市房价飙涨,结果重仓三四线城市的富力,完美错过一线城市行情。也是在这一年,五虎中的碧桂园也迈入千亿俱乐部,实现1132.2亿人民币的收入。
富力,再一次踏错节奏。
尤其在富力重仓地之一的海南,富力受挫尤为严重。
2018年4月22日,海南省发布通知,当天20时起,全省限购:非海南户籍居民家庭在新增限购区域购买住房,须提供一名家庭成员在海南省累计24个月及以上的缴税证明,在此前已限购区域,则需60个月缴税证明。
这意味着非本省户籍购房者基本上不能在海南买房。此时的富力,在海南尚有305万平米土地储备。这些土地,原本是富力的希望,现在则成了枷锁,将它困在这座海岛上。
回过头去看,富力走过的路并不是一条市场化的房企路。
旧改项目与招拍挂拿地不同,流行的三旧改造方式一般为,由企业与三旧业主方协商,达成一致后向政府申报,然后挂牌出让,出让条件一般为“量身定做”。在这一操作模式中,“关系”是说不清道不明,但又无比重要的因素。
2010年,位于珠江新城核心区的富力中心大楼。
富力是一个深谙政商关系的企业。良好的政府关系、善于对旧改项目的评估及丰富的谈判技巧,让富力在旧改上表现突出、收获颇多。
创始人之一的张力原先在天河区政府任职,并且参与了上世纪90年代广州旧工厂的改造,积累了不少人脉资源和开发经验。富力的政府关系很难说与他无关。
富力地产董事长助理陆毅曾公开表示:“在中国,社会关系还是最大的生产力。政府关系好的话,你可以第一时间获得很多很准确的信息。”
2007年,杨箕村旧改项目启动之时,富力也是通过这种操作拿下该项目。2010年与村里签旧改协议。村里先期3亿元的拆迁费用由富力垫付,后来村民担心协议出让会让杨箕村土地“贱卖”,要求公开拍卖并获批准。富力作为唯一竞拍者,以4.73亿元底价拍得杨箕村27.38万平方米的土地。
富力在旧改和城中村改造中,很多是通过这样的非公开方式低价拿地。但走出广东后,这个模式变得不那么灵光。
富力曾在武汉的一次旧改项目争夺中,输给了上海复地。此后,富力内部总结出一条经验:不碰外地的旧改项目,原因是他们在外地的政府关系“没有那么好”。
接连失误,并没有完全毁掉富力。直到2017年7月。
致命转折:199亿世纪并购
虽然两次失误后,富力已经元气大伤,但李思廉野心未消。
2017年7月19日,在万达的索菲亚酒店,一场声势浩大的收购在这里告一段落:富力以199.06亿收购万达旗下77家酒店。
李思廉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,在地产巨头融创的眼皮底下,自己也能够分到一杯羹。更别提,这杯羹是自己硬咬下来的。
这场收购原本应该是万达与融创的二人转。7月10日,万达与融创原本公布的消息称,融创将以631.7亿的价格,收购万达旗下的13个文旅城以及76个酒店项目。其中,文旅城项目作价295.75亿,76家酒店项目,作价335.95亿。
这时候,还没有富力什么事。
直到到7月19日的发布会上,生生闯进来了一个富力。期间发生的故事,耐人寻味。发布会上的背景板,最先变成了万达、融创、富力三家。接着忽然撤下富力,只剩万达和融创。不久,再次出现峰回路转,重回三家。这场大戏背后,是隔壁房间里李思廉坐地杀价。
当天,即将公布消息时,李思廉将交易价格砍了135亿,只肯六折收购。有人听到三位大佬商谈的会议室内,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和摔杯子的声音。
最终,融创以438.44亿元收购万达13个文旅城项目91%的股权,而富力则以199.06亿收购万达旗下酒店业务,而且比原先还多了一家,整整77家。
算下来,平均每家酒店的售价还不到3亿元人民币。当时的李思廉,无疑是捡了一个大便宜,还因此得了个“史上最会砍价的男人”名号。
2017年7月19日,富力买下万达旗下77家酒店,签约仪式。
看起来,李思廉和张力,赢了王健林。那时候,李思廉以为自己捡到一颗糖。不过时隔两年后发现,那是人家扔出来的巨型毒药包。
吃下万达的77家酒店后,富力成了全球最大的豪华酒店业主。
富力开始变得不像是一家地产企业,倒像是个酒店集团。事实上,在收购完成后,即有媒体认为,这是这家老牌地产商在规模徘徊不前、多元化转型不力之下的自我突破:借道收购,变身专业酒店运营商。
即便在会议室里吵得激烈,那天的发布会重新开始后,王健林站在台上,还是对着台下的李思廉说:“批量收购酒店的机会,相信一百年只有一次,通过一定财技,相信富力收支也能达到平衡。”
回头来看,那究竟是不是一句祝福,也有待考量。但李思廉听完后还是春风满面,志得意满。
只是市场并不买账。交易发生后,富力地产被评级机构惠誉列入负面观察。在二级市场上,富力地产港股在宣布资产收购后的第一个交易日就高开低走,曾连续三个交易日收跌。
因为交易前后,富力的销售和财务问题已经显露。2017年上半年富力实现合约销售390亿元,同比增幅30%,而核心开发商同期销售收入同比增幅56%,富力远落后于平均值。
当时富力并不以此为意。
2017年7月20日,富力董秘胡杰在招商证券电话会议上透露,上半年富力完成400亿元收入,收购所用的资金,公司将全部以自有资金支付。而且收购完成后,富力净资产将增加100多亿元,负债率将从2016年79%多,下降至74.9%-75%,改善了资产负债状况。
在富力的设想中,收购总价不足200亿元,77间酒店2016年当年收入总额为53亿元,4年经营额即可覆盖收购对价,且增加现金流,如果酒店全部用于融资,已经能够融回超过收购的价格。
后来的发展,显然没有按照他们的剧本走。
债务困境:还不完的钱
令富力始料未及的是,在万达的那场发布会上的春风得意,或许是自己的最后一次高光时刻。
这之后,富力一路马失前蹄。
2019年7月2日,富力地产发布公告称,今年前6个月集团累计实现权益合约销售金额约602.2亿元。这不是一个十分难看的数字,问题就在于,富力地产对自己的定位不是这样的。
此前,富力方面给自己定下来年度权益销售达到1600亿元的目标。按照这个目标来计算,2019年半年过去了,年度目标只实现了37.64%,全年还差近千亿元业绩目标待完成。
富力这下半年,绝不会好过。因为还有让它还都还不完的债,纷至沓来。
2019年一季度末,富力地产借款余额1875.82亿元,相比2018年底新增243.43亿元,而其净资产仅698.30亿元。这些债务当中,一年后必须偿还的多达523亿。
富力地产截止2018年底的现金余额只有347亿元,其中149亿元还是受限资金,真正能用来还债的只有198亿元,风险敞口325亿元。
简言之,这325亿的债,以富力当时的已有资金是还不上的。只能寻找其他资金来填补窟窿。
最快的方法,自然是借新债,还旧债。
据富力7月8日公布的2019年累计新增借款公告显示,截至6月30日,公司借款余额达1952.34亿元,较2018年末新增320亿元,新增借款占公司2018年末净资产698亿元的比重达45.8%。
至于新增的320亿元借款被做何用,富力地产明确表示是“偿还原有债务”。
只是借钱还债只能爽一时。就像击鼓传花的游戏,借来的新债就像那朵花,从后来人的手上,传递给前面的人。一旦这朵花停止传递,债务链条也就崩断了。
屋漏之时,富力偏又逢到连夜雨。近期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后,央行再次点名房地产,称房地产行业挤占过多信贷资源,这意味着房企融资环境将进一步恶化。
换句话说,富力再想借钱还债,难度更甚从前。
摆在富力眼前的,只剩下了暂停拿地、全员销售、加速回款这一条路。这也许就是富力将家丑放在公司所有人面前的原因。
但这唯一的一条路,同样是艰巨的路。
7月30日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,明确指出“不将房地产作为短期刺激经济的手段”。
这一次,富力也许再也不会有2008年那样的好运。
来源:金角财经
(原标题:悬崖上的富力:殒落的地产商,失路者李思廉)